一个人的孤独之旅(三苏祠)
我很想有时间回故乡看看,看看故乡的山是否还是从前那样郁郁,看看故乡的水是否还是从前那样涓涓。
所以我瞒着兰台,潜逃了出来。穿的还是过去的衣服,宋时的锦衣,看着车窗外的云变幻莫测,夏日的绿树一一掠过,心里切实有了一点归乡的感觉。
在心里柔软深处,我是怀念这个离开了千余年的故乡的。当初与父亲,子由一步步走出来,又扶着弗儿的灵柩一步步走回来,沿途的山水,该是还记得我吧?
下车后,才发觉不然。千余年时间里,在我和故乡中间,横着一条宽阔的历史河流,连绵不断的历史,让故乡与我生分了。
纵使我还记得一星半点故乡的旧景,故乡也再无一个认识我的人了。我就这样走在山路间,眉州的山,与往日相似,还是青青葱葱的,如一片绿霞,一匹翠练,我还是熟悉这个地方的。
不消打听。
我已知道在这里只需去三苏祠,就能看到过去我的家了。这设计祠堂的人确实用了心,以家为祠,既没有大兴土木,也保住了真正的记忆。
在门口见到荔枝树。
夏天到了,挂着青冷冷的几个果子,不大中吃。他们说这是我父子三人离开时所手植,不是的。
就是后来补种,也是虚语,荔枝产于岭南,我又怎么会携了荔枝不远万里移栽眉州呢?
橘枳的道理,我还是懂得的。
不过由他吧。这里长着几棵荔枝树,挂着涩生生的果子,好像在等我回来。
我故乡的百姓不懂得招魂的法子,也写不了屈宋的大作,便种了几棵荔枝树,这心意,我是感动的。
远远瞧见几位老者在祠堂墙外绿树之间下棋。却不是围棋,是象棋。
老者说话的声音,我听不大懂了。
语音的变化,千余年差别太大了。
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呢?还是蜀语,还是眉州话?
我听说,有一个时间里,我的故乡在兵燹中毁坏了太多,尔后又重组了这样一个地域,想来语言的变化就是从那时起的。
不过从下棋的老者身形动作,音容笑貌上,我还是能够看到千余年前故乡人的神气,他们的乐观态度,不是与千年前一般么?
他们说,是苏东坡影响了川人的乐观,其实,川人何尝不以他们的乐观影响了我呢?
三苏祠略走了走,窗明几净,镂花的窗,圆月的门洞,青石的小道,碧绿的青苔,一切还是那么让人熟悉,我真想再在这里住上一住,哪怕只是与父亲,母亲,子由,弗儿……住上一晚。
走出门,心里甚是怅怅,看见河畔有人在撑船,便打算在江里再游游,上罢船,回头望,三苏祠已在一片绿树合围之间,远了。
撑船的大哥问,小相公,喝酒?
喝。
提出来的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糟酒,除了薄薄的酒味,只剩下淡淡的酸味。
饮罢几杯。
明月出岫,黑漆漆的夜杂着星光落在水面上,落在人的眼里,舱里无灯,船头只有小小的油灯。
真奇怪。
这个时节,这个气候,怎么会有油灯呢?
风徐徐地吹来,水波不兴,我握着白瓷青花的酒杯,回头一看。
啊。一个人都没有。
再喝了一杯酒。
心也被这酒侵染,泛了酸。
明知道不过是千余年前的一个残影,却觉得仿佛是特意在等着我。
我喝干了酒瓶里的酒。
不觉潸然泪下。
为故乡低贱的酒,也为故乡低贱的人。
月波涌在舟底,而我走在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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